第1章
成为摄政王王妃的第五年,萧执墨在宝阁为一个女奴点了天灯。
我查出怀了身孕那天,萧执墨将娶沈照棠为平妃的消息传遍了京城。
老管家跪地不起,苦苦相劝:
“殿下,我朝从未有过平妃先例,这于礼不合。”
“何况沈照棠乃罪臣之女,又是奴籍,难当王府主母之位啊!”
萧执墨凤眼扫过堂下,轻轻道:
“玄翎善妒。”
因为我裴玄翎善妒,所以要给沈照棠一个王妃的名分,免得她受我欺负。
我苦笑。
作为大夏朝唯一的女将军,五年来,我脱下戎装,陪萧执墨在京城勾心斗角、虚与委蛇。
最后却落得一个善妒。
我摸着怀里的假死人偶。
不知道关外的月亮,是否明亮如昔?
01
萧执墨领着沈照棠进门的时候,我正在院子里舞枪。
不期有人突然出现在门口,我堪堪收住枪尖。
沈照棠却早已吓得扑进萧执墨的怀里。
萧执墨一手握住枪杆,一手护着沈照棠,皱眉道:
“玄翎,你也该收收性子,学着怎么当主母了。”
我收枪,枪杆杵地。
“我天生不会当主母。”
“不会就学。”
“学不会,不如你休了我。”
萧执墨面色一沉:
“裴玄翎,休得妄言。”
自萧执墨为沈照棠点天灯,这对话发生了不下五十次。
我不耐烦:
“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?”
萧执墨低头看看怀中的美人:
“下月大礼,照棠没了娘家,缺几件嫁妆。”
“与我何关。”
“找你借几件,礼成后便还你。”
“我的嫁妆都是些刀剑枪戟,别人一看便知道这些东西属于谁。你不要面子,我还要。”
萧执墨耐着性子:
“我记得你还有些压箱底的首饰。”
“丢了。”
萧执墨皱眉:
“丢了?”
我勾起嘴角:
“前几日,你把府中护卫都调去别院保护沈小姐的时候,府里进了贼。丢了。”
萧执墨还想说什么,被沈照棠拉了拉袖子。
沈照棠向我行了个礼。
“姐姐。”
“照棠自小便听说姐姐在战场上英姿飒爽,杀伐果断,十分钦佩。”
“如今能与姐姐共同治理王府,当然一切以姐姐意见为主。”
“照棠一介罪臣之女,不敢动用姐姐的嫁妆。”
“请姐姐不要再为难萧郎了,一切都是照棠的错。”
我挑眉。
自小便听说?我没记错的话,你沈照棠只比我小了一岁。
不敢动用我的嫁妆?来我院里之前怎么不说?
为难萧执墨?
……呵。
不欲与她争论,我转过身:
“知道就好。如果没别的事,就滚吧。”
萧执墨的声音里含了怒意:
“裴玄翎,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。”
“滚。”
“嘭”,身后传来院门被用力摔上的声音。
02
我打小便认识萧执墨。
小时候,我跟着父亲在西北戍边,那里正好是萧执墨的封地。
萧执墨的母亲不受宠,连带着萧执墨也被老皇帝冷落,早早地就被赶到了封地来。
偌大的凉王府,只有六岁的萧执墨,和彼时四十岁的老管家。
还真是应了萧执墨的封号,萧瑟又凄凉。
第一次见到萧执墨时,他在练剑。
我骑坐在墙头,看得哈哈大笑:
“瞧你手抖的,对手哪怕是只鸡,你也得受个轻伤。”
萧执墨瞪我一眼,收剑,转身要回屋。
我赶忙跳下墙头,拉住他的手:
“哎,等等——”
我刚一使劲,萧执墨就面朝下直直地倒了下去。
我冷汗直冒:
“死人啦——!”
我背着萧执墨,急吼吼地跑回将军府。
把萧执墨放在父亲面前,我跪在地上等着领罚。
父亲并起两指,按上萧执墨脖颈,叹了口气:
“翎儿,你去拿碗粥来。”
在父亲的指挥下,我把萧执墨抱在怀里,喂下一碗粥。
萧执墨醒了。
我哭了。
“你这瘦鸡,险些让我挨二十个板子!”
父亲把萧执墨和老管家接入将军府。
萧执墨面无表情,老管家感恩戴德。
十二年间,吃、玩、学,我和萧执墨皆在一处。
在我十八岁那年,老皇帝驾崩。
月色,树下,萧执墨对我说:
“我要回京城,拿回属于我的东西。”
“你……要不要与我同去?”
我绞着双手:
“可爹说,京城里人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。”
“我会护着你,不让你受委屈。”
“阿墨,我不去,你也别去。我们就在这里生活,不好么?”
萧执墨面露失望:
“你不去,那我就自己走了。”
我赶忙拉住他:
“你等等,我跟你走——”
突然看见他露出狡黠的笑。
一把将我拉进怀里。
封住我的唇。
“翎儿,就知道你舍不得我。”
离家那天,父亲长吁短叹。
他悄悄拉着我:
“女儿,如果受了委屈,记得回来。”
我笑得天真:
“我不会受委屈的。”
“有阿墨护着我呢!”
03
入夜,我在桌边继续完善我的假死人偶。
门口有动静,我赶忙将人偶塞入床底。
萧执墨端着一个木盒走了进来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
“你说你的陪嫁首饰丢了,”萧执墨打开盒子,“我就去找了找。”
萧执墨将盒子里的东西,一件一件地摆在桌上。
发簪、步摇、耳珰。
一件不少。
甚至还多了几件。
我轻抚着这些物什,心情复杂。
“前几日诏狱被劫,京城人心惶惶。你从小身手了得,我想你应当有自保能力,所以将府中护卫调到了别院。”
“是我考虑不周。”
“你不要拿照棠出气。”
失望涌上心头。
“萧执墨,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?”
“我听到了,你走吧。”
萧执墨皱着眉头:
“玄翎,我不过是要娶一房妻子。”
“照棠的父亲是因支持我才被问了罪,我总不能看着她的独女为奴为婢,袖手旁观。”
“而且今天照棠也说了,以后府里一切以你的意见为主。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。”
“萧执墨,你以前答应过我,不会再娶的。”
“你放我走,既没人天天碍你的眼,又能让沈照棠舒舒服服地当这个王妃,不好吗?”
萧执墨偏过头:
“裴将军已经去了,裴家除了你,再无别人了。你离了我,又能去哪?”
“翎儿,别闹了。”
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,我瞬间红了眼。
萧执墨握住我的手:
“翎儿,我……”
话没说完,沈照棠的侍女冰绡大喊着跑了进来。
“王爷!王爷!小姐她说她肚子疼,还想吐,唤我来找你!”
萧执墨面露喜色,松开我的手,迅速站起身:
“快带我去看看!”
04
沈照棠没有怀孕,大夫说她可能是受了风寒,肠胃不适。
绛云跟我说这些的时候,一半幸灾乐祸,一半咬牙切齿。
我摆摆手:
“云儿,来,再把这些拿去黑市卖了。”
绛云一愣:
“上次卖完,王爷费了好大的心思给您买回来了。怎么现在又要卖?”
“这些东西携带不便,不如换些银两,奖赏边关将士。”
绛云点点头,抱着箱子走了。
过了一会,大夫敲了敲门。
把过脉后,我问大夫:
“孩子如何?”
“脉象正常,已过了前三个月,胎儿应该是稳了。”
“这孩子倒是奇怪,我怀了她这许久,半点不适都没有。”
大夫笑了:
“孩子心疼夫人。”
“是女孩吗?”
“是女孩。”
我心中泛起细细密密的喜悦。
大夫踌躇片刻:
“虽然夫人身体健康,但怀孕生产终究凶险,最好还是在王府诞下小郡主为妥。”
大夫是少数几个知道我计划假死离府的人。
我笑着摇了摇头:
“在这里生下她,她就是萧执墨的孩子。”
“而我,要她姓裴。”
05
再见到萧执墨,是大婚前一天。
小皇帝不方便在大婚之日出面,所以提前一天到王府道贺。
我被叫去前厅,和他们一起,陪小皇帝用膳。
我到前厅的时候,众人皆已在了。
萧执墨皱眉:
“今日圣上在,你不该迟到。”
“我得到的消息是午时前来。”
沈照棠拉着萧执墨的胳膊,道:
“不是姐姐的错,定是绛云传错了消息。”
我盯着沈照棠的眼睛:
“到底是绛云传错了消息,还是冰绡故意说错了时间?”
沈照棠红了眼眶:
“姐姐……我没有……”
小皇帝赶忙摆摆手:
“裴将军一家是我大夏的大功臣,不过是用膳晚了些,不碍事的。”
“裴将军快请坐。”
我有些恍惚。
五年了,被囿于这院墙之中,我几乎忘了,我也曾是驰骋沙场、枪定乾坤的年轻将军。
有小皇帝打圆场,萧执墨面色稍霁。他挥挥手:
“坐吧。”
我下意识看向萧执墨身边。
那里坐着沈照棠,已经没了我的位置。
萧执墨有些紧张地看着我。
大概是怕我为了位置,再闹上一闹吧。
我心中冷笑。
反正明天就要出府了,一个位置而已,又能如何?
我面色如常地坐在了给我留的,最下首的位置。
06
和我成婚时,萧执墨只是个刚刚回京的闲散王爷。
无权、无势、无钱。
萧执墨隐藏了身份,去酒肆跑了半个月的堂,才凑齐了给王府挂的红布钱。
我们在老管家面前拜堂成亲,三个人在月下共饮一小坛不合时宜的屠苏酒。
这还是萧执墨找酒肆老板求来的。
如今,重光三年,五月初六,凉王第二次大婚。
王府鼓乐喧天,张灯结彩,就连树梢都挂上了红花。
上等的女儿红一车一车地运进来,在墙边堆得太高,白白打碎了好几瓶。
我穿着红色的喜服,坐在堂下。
我看着萧执墨牵着沈照棠的手,一步步走到堂前。
一拜天地、二拜高堂、夫妻对拜。
结发,交杯。
礼成。
我以为我心如止水。
可泪水还是滴到了手背上。
07
宾客太多,堂前闹到很晚。
我借口身体不适,回到小院。
行李和人偶早已备好,就差一把火。
我正要拿出火折子,萧执墨却闯了进来。
我连忙拉上床帘。
萧执墨一把抱住我,口中呢喃:
“照棠……”
我双手用力,竟然推不开他。
萧执墨的脸埋在我的肩上,说话颠三倒四:
“照棠……我今天……真是欢喜……”
“你看那满屋满院的红绸,还有酒……对了,还有那成箱的首饰。”
“都给你、全都给你。”
“你嫁给我时,受委屈了啊……”
“我对不住你。我补给你。”
“照棠啊,往后……往后,我们好好过日子。”
用力掰开他的脸,端起桌上的凉茶,泼了过去。
“萧执墨,你睁开眼睛,看看我是谁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