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我当了二十年丞相夫人,三十年老太君。
儿孙绕膝。
世人皆叹如我这般人生当无遗憾。
可死后入了地府,留在地府任职的父亲问我可还要嫁给当上阎王的徐子崴时。
我却毫不犹豫拒绝,同在地府的小小鬼差一同跳入轮回。
从此便是阴阳两隔,再无相逢。
1
阎王殿。
父亲身为六案功曹之一的天曹,此刻凌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。
“你与阎王在人间相守一生,如今又得重逢,你非但不喜,反而要入轮回,这是为何?”
我不急不缓回道:“正因已相伴一生,才知君非我所愿,我非君所思。”
“若是轮回转世,便是再无相见之时,你当真不悔?”
父亲又道。
我点头应是,“女儿不悔!”
半晌,父亲摇头轻叹一声,“罢了!”
“如今阎王殿便只余我一人未去投胎转世,你母亲亦是未曾等我,既已做前尘往事,便都做不得数了。”
我伏首一拜,“谢父亲成全!”
2
五日后,我正通过第一道审判出来。
却临面撞见了站在出口的徐子崴。
见我要越过他,他挡在我面前,眉宇间带着怒意。
“阮枳 ,你就这么迫不及待,才刚刚入了地府便到处散播我要娶你的谣言?”
我心中微惊。
沉声道:“此事我并不知晓。”
“呵!”他却只是冷笑一声,显然并未相信我的解释。
“我看你就是知晓茵茵寿元将尽来了地府,才着急散播摇头好逼我娶你吧?”
“就算你我在阳间当了几十年的夫妻又如何,如何是在地府,我还不能重新选择了?”
我看着他盛怒的模样,心口微痛。
似有密密麻麻的针缠上心口。
一世夫妻,我在他眼中竟只余个这般印象。
不过索性也再无干系了。
我轻吐出一口气,还是为自己辩解一声,“阎王您自然可以再行选择,我亦无纠缠的……”
“好了!你做都做了还假惺惺说这些有什么意义!”
徐子崴一脸的烦躁,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愿给我。
“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我百年不娶便是为了等你,你父亲又是我的得力下属,总不能让他颜面无存!”
“我可以答应娶你,但此世我定然不会只你一人,言尽于此,你莫要再有多余的奢望!”
他施舍的模样太过灼眼。
看着他负起远去的身影,我轻笑一声,赶着去了下一道审判之地。
路过幽灵花苑时,细细私语声传来。
“小姐,你干嘛要传出阮枳是阎王爷意中人的话啊!这不便宜她了?”
透过花丛缝隙,我看见苏茵不屑的笑了一声。
“表面上是她占了便宜,可实际上,子崴只会更加厌恶她,活着的时候她斗不过我,死了她阮枳也只会是我的手下败将!”
得意的嬉笑声落入耳中,我依旧步子不停,穿风而过。
我确实斗不过她。
以前我不明白为何,明明我跟徐子崴从出生时便由双亲订下娃娃亲。
牙牙学语之时,徐子崴一口一个“媳妇”的要抱我。
我们一同上学,一同出游,在外他将我护在身侧,在家,他亦是比父母更为纵容我。
可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呢?
大概是从我那庶妹偷偷女扮男装入了书院。
她说人人平等,她说爱情自由,她与众不同,宛如淤泥中长出的皎洁之花。
自从,徐子崴的目光就渐渐围绕着另一个人转了。
可我们的婚约如期而至,他依旧娶了我。
我以为他心中至少是有我的,却没想婚后十年,在外人看来琴瑟和鸣的婚姻已经溃烂得千疮百孔。
无意中闯入那间暗室,看着满墙的挂画。
那女子的一颦一笑似乎都印在他心里。
我才明白,他早已经变了,只是我知道的太晚。
好在死后还有真有地府,徐子崴 ,你能重新选择了。
3
待过完十殿阎罗的审判,已是半月后。
路过阎罗殿时,见里面挂满红绸,下人们忙活着张灯结彩。
我略微疑惑,直到见到父亲才明白过来。
“苏茵撺掇着阎王改了姻缘簿,让她成了阎王平妻,正急着操办起婚事。”
父亲手指提笔练字的动作不停,缓缓开口。
我仅是微顿,便停在父亲旁为其研磨。
“虽说如今知晓她非我子嗣,乃异世魂魄,可念在几十年父女之情的份上,我本就欲为其讨个良缘。”
“未想她竟敢私下教阎王为其篡改姻缘簿,此等罪责若是叫地府众神觉察,恐要魂飞魄散!”
父亲放下笔,一副字画已浑然天成。
我默声,看着上面“自取其咎”的字样陷入沉思。
生前,徐子崴给我家下聘不久后,皇上为靠上凯旋而归的镇国大将军,为其赐婚苏茵。
既是奖赏,又是对其莫要功高盖主的威慑。
想到这,我回想起被鬼差带来地府时遇见的第一个鬼。
镇国将军周景至。
我破为疑惑,“镇国将军守护黎民百姓,为何在地府只做了鬼差?”
父亲看向我,目光微沉。
“原封他作酆都大帝,可他却拒绝了,你可知为何?”
对上父亲审视的目光,我心中一惊。
莫是为了苏茵,我那庶妹?
父亲已自顾开口,“他道鬼门关乃入地府必经之路,在那守着只为寻一人。”
“十日后便是轮回之门大开,届时你可自行决定。”
我檀口半开,脑海中闪过生前周景至为将我从逃窜刺客救出以身挡箭的情形。
心中已隐隐有了决断。
“请父亲替我邀将军一徐。”
地府的红烛亮了三天三夜,徐子崴更是准了整个地府休沐,为其婚事庆祝。
故此我随意躲在屋里落个清闲,没想也能听到窗外嘴碎的小鬼议论。
“不是说那个阮枳是阎王等了三百年的女子吗?怎么如今倒娶了新来的那个苏茵?”
另一个小鬼嗤笑道:“这还不明白,定是那阮枳使了手段刻意令人误会,还好苏茵,哦不对,该称夫人了!”
“还好夫人来得及时,才没她得逞!”
“我看未必。”又一小鬼赶来窗边。
“咱们阎王这般宠爱夫人,独身几百年且不说,便是现今这婚事的排面便是给足了夫人风光,就算那阮枳 使尽了手段也不过空想一场罢了!”
听着这些奚落声,我抬手微微推开了窗。
她们见了我先是一惊,继而又不屑起来。
“看什么看!一肚子心眼生前怕不就是个什么好的,死后定然要入畜牲道!”
“就是就是!”她们连连附和着离去。
我只是重新把窗关好,早已将这类口舌之争未放在心上了。
下人来传话,说是徐子崴带着苏茵已至客厅。
三日乃回门之日。
苏茵无一亲人在地府,便只能回这府邸。
进院便见回门礼摆满整个院子,算是给足了苏茵底气。
可不巧刚刚父亲被见东岳大帝召见去商榷我轮回一事了。
“父亲有事未归,我命入已备了菜,开饭吧。”
我缓缓落坐,却未料徐子崴抬手一挥,整桌佳肴被扫落在地。
4
“茵茵虽不是你亲妹,可姐妹一场你若见不得她好便直说,何苦回门之日让岳丈都躲着来作践茵茵!”
他猛然发怒,震得我一惊。
我又命下人收拾好重新开始上菜,忍着躁意道。
“阎王若不信可问府中下人,父亲缺席并非有意为之。”
徐子崴眼神中怒火烧得更旺,抬脚又狠狠踹翻一个凳子。
重物砸在地上,粉碎的木屑飞溅,落在膝旁的手腕不慎被刮出血。
而他已抬手为身侧的苏茵筑起一道保护的光圈。
“阮枳,你欺压了茵茵一世,这次我断然不会再给你机会欺辱她!”
我沉呼出一口气,也站起来,这饭断然是吃不下去了。
“那你们自便。”
话落我便要走,徐子崴却拦着不让。
“你有什么脾气可耍!回门之日被亲属如此对待你叫茵茵情何以堪!”
“坐下!”
随着一声冷斥,像是无形中有威压落在我身上。
双腿一软,我不受控制地跌坐在那还未收拾干净的桌凳上。
臀部是被利刃刺破的钻心之痛。
我双拳紧握,脸不觉苍白了几分,“你说得对,她不是我亲妹,我本就不该招待的!”
哪怕沉淀了几十年的脾气此刻也是忍不住了。
见我这般说,苏茵顿时掩面哭泣起来。
“是茵茵自作多情了,想着十几年姐妹该回来看看的,既然姐姐不喜,茵茵这便走。”
她说着起身,谁料还没站稳整个人却倒在徐子崴怀里昏了过去。
“阮枳,你知不知道茵茵为来找我魂魄受损,你竟然还敢存心气她!”
“若是有个好歹,我定叫你魂飞魄散!”
徐子崴着急忙慌便将苏茵抱着进了我的院子。
我皱着眉跟过去,还没靠近门就被一股力道弹飞。
身体重重砸在地上,本就浅薄的鬼力又淡了几分,堪堪维持住形态。
我呕出一口血,抬手轻轻抹去。
忍不住笑了一声。
自己的院子,却没想进去的资格都没有了。
半日后门终于开了。
徐子崴如主人家般命下人煮粥,熬补品,自己亲自监督。
我进了屋,就见原本病怏怏卧在榻上的苏茵优雅的坐起了身。
“还是姐姐妹好,在哪里都有人护着,不像我就只有子崴一人待我真心。”
见她抚着发,无端自怜自艾的模样,我只道无趣。
转过身便想去取忘川石坠。
得快些才好在轮回一日前刻好。
可原本放置的盒子此刻却空空如也。
就在这时,身后传来了女子娇媚的笑声:“姐姐,可是在找这个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