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旧人知柔

赵怜看向洛云初，眼中全是恨意。

这般，竟是丝毫不加掩饰了？

洛云初弯了弯眉眼。

恰在此时，伏彩端来香茶。

茶香四溢，热气袅袅。

洛云初勾唇一笑：“母亲难得来一趟忆柔居，伏彩泡茶的功夫十分精湛，母亲不如坐下来尝尝？”

话落，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掩唇道：“云儿险些忘了，伏彩本就是母亲给的，想来她有什么手艺，母亲是最清楚的。”

似乎是话中有话。

伏彩斟茶的手一抖，撒出几滴冒着热气儿的水滴。

赵怜看着洛云初气定神闲的脸，心中恨意滔天，恨不得上前去给她两个大嘴巴。

“三小姐可免了，夫人吃不惯次等茶。”李婆子尖着嗓音。

赵怜趾高气昂地白了洛云初一眼，侧身坐在椅子上：“就这些了，点点吧。”

李婆子应声将一只钱袋子扔到桌案上。

洛云初只瞥了一眼，视线飘到院里的几口紫檀木箱上，倏尔又收回落在赵怜身上。

赵怜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。

九年的月钱，统共也就二百多两银子。

比起娘当年带过来的嫁妆，二百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？

月钱想来是不会少的，但嫁妆，可就难说了。

何况这些年又被赵怜明里暗里挪用了好些。

有没有缺少的，滥竽充数的，得好生点点才是。

洛云初起身，款步走到箱子边上立住，倏然回身过来，目光笔直地射向赵怜：“祖母说了，当年蒋氏过来时，有十二箱嫁妆，怎的母亲只拿了六箱过来？”

才只有一半。

莫非这些年，赵怜花钱如流水，将另外那六箱子的东西全部花完了？

这可不妙。

赵怜道：“许是娘记岔了，当年蒋姨娘入府，只带来了这些东西。妾么，又不是主母，嫁妆哪里会丰厚了？”

想来洛云初年纪小，压根儿不晓得府中过往。

她很自信自己信口胡诌之言不会被拆穿。

洛云初冷笑一声：“蒋家嫡女，如何为妾？”

赵怜等人闻言一愣。

蒋知柔是京城辅国大将军蒋无疾之女。

大将军百般疼爱的嫡女，怎么可能容许自己的掌上明珠给了人做妾？

何况那蒋知柔才情容色皆是上乘，又有蒋家做后盾，便是配个王爷，也绰绰有余。

当年蒋知柔那句“宁做寒门妻，不做高门妾”更是无人不晓。

这样骄傲的女子，又怎么会下嫁给区区一个尚书府做妾呢？

洛云初对上赵怜的眼，安静地笑着等她回答。

赵怜瞳孔一缩，内心的不安愈加放大。

前世，洛云初也恨过娘亲的不懂事，堂堂辅国大将军之女，竟要自甘堕落嫁给洛青阳。

洛青阳实在待她不算好，甚至偶尔对她会流露出恨意。

也是在后来，做了皇后之后，她命手下心腹去彻查这段前尘往事，才晓得了内情。

原来，蒋知柔当年花灯节游湖，在湖中遭到了纨绔公子的言语调戏，是洛青阳出来解围，义正言辞地责骂了那些登徒浪子，救下了她。

彼时的蒋知柔将将及笄，出落得仙姿玉色，高雅出尘。

从小被蒋无疾夫妇保护得很好，不曾想过人性能阴暗到什么地步。

第一次被人救下，这颗单纯的心里，便住进了一个人。

而这个人，却如豺狼虎豹，将她的生命一步步蚕食殆尽，最终彻底将她打入地狱。

也害了她的亲生女儿。

可谁知，这场邂逅，竟只是一场人为的，恶心的算计。

洛青阳在蒋知柔的再三恳求下，自报了家门。

不久，蒋知柔便一身凤冠霞帔，风风光光地嫁到了洛家。

穿着红绣鞋的三寸金莲跨过火盆，也一脚踏入了这个人间炼狱般的牢笼。

不出半年，尚书府便迎来一位千娇百媚，也有才女之称的姨娘。

便是右司职郎府上的庶女赵怜。

赵怜人如其名，生得媚骨天成，柔情绰态。

一双似蹙非蹙拢烟眉，肌肤极白，说话声音也娇软得紧，那双水波婉转的含情目，莫说是男子，便是女子瞧上一眼，也能生出爱怜之心。

蒋知柔自问已是整个蒋家最柔顺的女子，见了赵怜才知道，自己那般的粗枝大叶，学不会那柔枝嫩叶的做派。

可焉知，名动京城的第一姝，却自卑到尘埃里，又何尝不是一场人性的抹杀？

哪怕洛青阳给她半分宠爱，也断不致使佳人自我怀疑到如斯地步。

半年后，赵怜竟怀上了身孕。

大沐的宗祠规矩是妾室是不允许在主母之前生下孩子。

可洛青阳还是护着赵怜，生下了庶长子洛文钦。

赵怜被洛青阳千娇万宠着，第二年又有了身孕，这时老夫人才勒令洛青阳不准再冷落了蒋知柔。

可谁又知道，老夫人此举是为了护着蒋知柔，还是为了堵住外头的悠悠众口呢？

但蒋知柔总归是在三个月后怀上了身孕。

怀孕后，身子却越发地弱了下去。

又因为冲撞了赵怜母子，又被指与外男私通，竟被洛青阳狠心地贬为妾室。

便是肚子里的孩子，也险些被洛青阳下令流掉。

最后还是洛老夫人出面，保下了洛云初的命。

赵怜也因此被抬了正房。

她膝下的一儿一女，也由庶子庶女摇身一变，成了洛家的嫡长子和嫡长女。

一连串的打击让蒋知柔失魂落魄，一日瘦过一日，直到生下洛云初那天，竟瘦得几乎没了人形。

原先的剪水秋瞳深陷下去，显出几分死气来。

嘴唇早已没了血色，生产后因失血过多，当下便咽了气。

一代瑰姿丽色的才女就这么黯然逝去，外人除了叹一声美人薄命，再无任何人谈起此事。

大约除了蒋家人，世人早已忘却了蒋知柔的存在。

而这桩秘辛，也就成了一个永远被埋藏的秘密。

连同一条鲜活的人命，被埋葬在了浮萍院一隅，整个洛府，再无人提起。

除非是在府中做了工作多年的下人，新近的丫鬟小厮们都对此一无所知。

若非重活一世，洛云初也是不知道的。

可没人提起，便当作没有发生么？

赵怜只怕是早已经忘了，自己这个正房夫人的位子是怎么得来的了。